长水平望

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  2023-05-09

鸟瞰平望,天光水色,一望皆平。 平望党政办供图

我好像在通往历史深处,在生活的高远源头探秘,仿佛看到这块土地上的一代一代人的跋涉印痕和生活密码。

平望是京杭大运河的必经之路。

运河自平望开始,演绎出三个不同版本:东线、中线、西线。东线在隋炀帝时代完成,即京杭运河古航道,流向从平望南行嘉兴,继而向西南经桐乡到塘栖进杭州;中线是元末明初张士诚开通的航道,自平望莺脰湖西南竺光桥起,绕过嘉兴,直接经乌镇到石门,与隋运河汇合,浙江人把这段运河称为澜溪;西线就是南朝时期的吴兴塘,由平望进入南浔,又转道往南,在塘栖与古运河并道,苏州段又称为頔塘。

平望是一座被运河包围且滋养起来的小镇,天光水色,一望皆平。因为运河给平望带来了大量的人流和物流,平望驿成为平江府两大水驿之一,直接造就了平望水运时代的“大商、巨舶、奇货充溢”,让平望成为了著名的商业码头和客货基地。

带着这些认知,我踏上了去平望的路。

车子从苏州一直往南疾驰,平畴野畈里,是绿油油的麦子。车窗外忽现白亮的湖水,同车人说,这是莺脰湖。平望就坐落于莺脰湖畔,湖、镇携手相依。

午后的阳光晃眼,橘橙、玫瑰红交织在湖面,春风拂面,吹皱满湖碎金。湖中阁时隐时现,有众神汇聚的虚幻。天蓝得清正,淡墨写意中,江南气息乍出。

明朝洪武年间,平望正式建镇,其时,已是“地方三里,居民千家,百货凑集,如小邑然”。从建镇始,六百年,何等长远的岁月。巡检司衙署旧影难觅,但司前街仍在。整条街由石板铺成,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老街。民居临水构筑,石库门、栅板门、矮闼门、雀宿檐门等式样繁多,有清代的,也有民国年间的。

司前街曾经是平望最为繁华的一条街。

解说的小姑娘一身紫丝绒,并不问听众的需求,只是大方自信地引领我们在古宅、商铺里进进出出。

交错的弄堂里,依然有不少人居住着。一间间古宅里,雕花栏杆,落地长窗,斑驳的墙面,都能让人感受到旧时的气息。时见翠竹修篁,洒下浓荫一地。院落的天井里,荷缸干涸,莲蓬枯如青铜。偶有墙头伸出一树腊梅,自顾自地灼灼其华。

民国初年的群乐旅社,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。三层回字形的楼房和天井里的玻璃穹顶虽然已经破旧,依旧能看出当年迎接四方客商的热闹模样。

讲解中,不时蹦出令人惊叹的内容,说是冯梦龙《三言二拍》中《钱秀才错占凤凰俦》里的钱秀才就住在此巷之中。

一堵老墙,很气派,牌子上写:城隍庙古围墙。一个镇能有城隍庙,确实少见,也印证了平望的格局。

司前街到东头,就是运河。

小姑娘很热情,讲解也很细致。她说,“平望镇历史文化街区面积13.6公顷,被外河和内河环抱,总体呈岛状。外河,就是京杭大运河。内河,是联结太湖和黄浦江、穿镇而过的太浦河……”

说着,她手一指,顺着她的手指,就看到了建于唐代的安德桥。桥下的河叫頔塘。頔塘河从湖州流到平望,汇入运河。唐代张祜有诗说:“一派吴兴水,西来此驿分。”

拾级上桥,东眺,但见浩浩运河,豁然开阔,有汤汤气势,让人想见曾经的车水马龙,舟来船往。南望,莺脰湖和小九华寺尽收眼底,小九华寺,是民国时期太虚法师弘扬“人间佛教”之所在。北瞰,鳞次栉比的粉墙黛瓦一览无遗,烟花三月,紫陌红尘,微风中,裹挟着缕缕花香,令人心旷神怡,肺腑间纯净如洗。

小姑娘告诉我,了解平望前世今生,古镇要看,更要看水。平望水系发达,境内分布着300多条河道、50余个湖泊,水域面积占总面积的30%。

平望因河而生,因水而兴。平望的文化基因就是水,江南水文的自然肌理,河、湖、荡、漾等地理形态,在平望应有尽有。

小姑娘如数家珍。

平望有湖,那是莺脰湖、雪湖。莺脰湖,以其形似莺之脰(脖子)而命名,与杭州西湖、嘉兴南湖、绍兴鉴湖、苏州石湖齐名。极目烟波天四围,莺湖正值早莺飞。小姑娘指着湖中一小岛建筑说,那是平波台,是纪念在此溺亡的唐代诗人张志和的。讲到莺脰湖之美,小姑娘说,《儒林外史》里写一群儒生相约游湖宴饮,就是跑到莺脰湖边举行的。文中写道:“月色湖光……声闻十余里。两边岸上的人,望若神仙,谁人不羡。”

平望有荡,大龙荡、张鸭荡、长荡、前村荡、南万荡、杨家荡。

平望还有漾,长漾、北麻漾、雪落漾、长田漾。

这是我意料之外的,惊奇之余,不禁想了解其间的区别。

河、湖、荡、漾,原来是江南水乡独有的地貌,都属湖一类,只是面积大小有别,湖大于漾,漾大于荡。河湖荡漾之间的自然联结,往往又称沟、汊。称为河、塘,那一定是有人工的作用。

闲聊中,来到了頔塘码头。一座以木为柱、水纹玻璃为顶的现代廊架与渡口潺潺流水相互应和。想是许久没开了,几艘小船,船板尘积,船篷正对着安德桥。

小姑娘说,这是一条人工河道,苏州段称頔塘,湖州境内称吴兴塘。

頔塘本名荻塘。西晋吴兴郡太守殷康所开,因沿塘多芦荻,故名。唐贞元八年,苏州刺史于頔组织民工又大规模修筑,民怀其德,把“荻”字改为“頔”字。

頔塘是太湖南岸一项规模庞大的古代水利工程,是太湖流域开凿最早的运河之一,它与太湖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水网,把东西下泄的湍急水流分流至大大小小的沟汊中,既减轻旱涝之灾,又灌溉了农田。頔塘是西线运河主干,西南通湖州苕溪,南接澜溪,最终与古运河融为一体。

莺脰湖东面的苏州塘,自然也是人工河,是平望到嘉兴的千年古道。

听着缓缓的讲述,我突然感受到河流对文明进程造成的影响,这种影响是超乎寻常的。水与人类文明之间源远流长的紧密关系,就像这千年的运河水一样浩浩汤汤。

我突然感到,再伟大的河流也不会自己开口,它的故事必须经由活生生的人来讲述。其实,社会发展的故事就是河流的故事,河流的故事最终也是社会发展的故事。此时,我好像在通往历史深处,在生活的高远源头探秘,仿佛看到这块土地上的一代一代人的跋涉印痕和生活密码。

运河的氤氲水汽让平望人的身心更为调和,深深的运河烙印,也为平望增添了一丝别处所没有的灵气。

在平望镇政府,我想探询小镇历史风华和当代繁盛联结的密钥。

2019年,平望以“四河汇集”入选苏州“运河十景”,以此为起点,以“大运河畔的平行旅程”为核心理念,开始上演新时代的“京杭大集”。

水,再次成为平望人的生活背景;水,也拓展了平望人对未来的想象。

这是围绕运河和太浦河做的崭新文章。

平望镇镇长邓运华告诉我,在镇区,携千年风华续写运河故事,“京杭大集”是新篇章的大幕。

“京杭大集”开业后,运河生活以更年轻的方式重现在人们面前,为古镇汇入大量人气。

老街出现了业态新颖的小镇图书馆“初见书房·运河密码”。废旧的老粮仓、老浴室、老民居等历史建筑空间,摇身变为创意感、时尚感满满的新地标。住进灰墙黛瓦、书香传世的民宿,可以感受到家住运河边的感觉,体味到“外看是历史2500年、体验是进入2035年”的意境。

平望打出了“四河汇集”的品牌,汇集之地在运浦湾。

在镇政府规划展示馆,我看到了平望宏大胸怀和对未来的信誓旦旦。大河交汇处,构建出人与河、河与景、景与镇相互融合的大场景,遵循自然的肌理,激活“水、岸、城、村、人”共生效应。

太浦河畔,运浦湾已成十里风光秀带,河流、船舶、现代工业风的建筑相互映衬,水域、草坪、步道以及综合休闲区入眼皆风景。

这是绣花功夫般的精雕细琢。

在大龙荡,一条6.8公里长的“田园生态体育绿道”,以绿道为主线、以生态为本底、以田园为基调、以体育为特色,高标准打造出大龙荡文旅融合生态美丽湖泊。

大龙荡,是平望在镇区打造的“运河+健康养生游”线路。镇外呢?还有众多的湖泊荡漾呢?

我提出,去长漾看看。

沿着頔塘,往平望乡下深入。春天的田野视野开阔,广袤田畴间,时不时有小型湿地,满沟满坡野草闲花。

长漾里是长漾边的一个村。

这是一个体验乡村文化的休闲度假地。在这片开放的空间里,五感可以尽情、自由地蔓延。时而满眼芦苇荡,转眼又是无垠的麦田。走在村里,一湾烟树,两岸人家,小桥流水,花田民宿,还有青年旅舍、文创产品店,设计感很浓。

凑巧长漾里的文旅设计师是我中文系的学弟。身材高挑的他,一件平常夹克,一开聊,脸上忽然有了光。作为长漾的设计者、又是运营者,他演绎着自己对“水与平望”的理解。

他的见解让我深有同感。无论是流淌的运河,还是曾经繁华喧嚣的驿站,水也好,驿也罢,都应以流动、活力、包容见长,这也就决定了平望文化的定位和特质。探索是艰辛的,但也同样有趣,同样可以别出心裁。在长漾,我感受到了小桥流水人家的秀色江南,也体味到了天光水色、一望皆平的大河大漾。走在村里,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:长漾,千年之前,千年之后,好像有不曾改变的熟识,又好像充满了未知的新奇。我想,日升月落,星挪辰移,其间的诗心大抵是相通的。

回程返苏时,天已透黑,西北方向隐约有山的剪影,暮霭虚白,庞大绵长……此情此景,正应了杨万里《过平望》那句:“行止随缘著,江山到处新。”

平望平望,岂止平望!

几千年太遥远了,我分明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平望。(王友良)